我曾想，要是这趟地铁的下一站是另一个城市的某一站，该多好。
一
搭地铁成为日常必需，是在巴黎。在这个城市的地下，浓厚而条缕分明的地铁线，可以把人输送到任何一个角落，不管是坐待万众的卢浮宫，还是寂寂无闻的西北郊森林。乘客喜欢掏出口袋大小的书看，我看不懂，只好在最适宜发呆的车厢里发呆。地铁站的装饰，往往调配得能与地面的景点有关；即令没有，规格各异的站牌、斑驳的电影海报和悠悠然走进车厢自弹自唱的流浪艺人，也足以吸引我的心神。有人爱漂泊，在城际的列车上看着驰骋的风景感怀，回来将票根赠我。我少了那样追求未知的勇气，只敢在确定终点站后坐上开往那里的地铁，再享受与沿途小站不期而遇的惊喜；当然，我使用的是年卡，并没有多少票根留下。
世界不缺少美，但缺少不会审美疲劳的眼睛。我缺少美感且易不耐烦，于是用幻想搭救。思乡情切时，多么希望下一站不是“Georges V”而是“东山口”。寻思心安理得的放纵时，期待下一站不是“中大”而是旧书摊围绕的“Place St. Michel”。忐忑不安时，但愿下一站不是“中环”而是“Covert Garden”。当然，曾经梦寐以求的是某天，几经倒车后在“红磡”，见到从另一列车中走出来的熟悉身影……无论在哪一趟地铁，我都自责我的肩膀不够宽厚，不足以让一颗疲惫的心依靠；但所做过的，也仅仅是自责而已。
二
五年前，在“复兴门”地铁站，我曾收到一位好友的短信。他问我，将来你走在巴黎湿滑的地铁站时，我会在哪里？五年后，当我再走入这个地铁站，这位好友已渐渐健行在与汽车打交道的路上，他于地铁的困惑，一部分也许烟消云散了吧。我呢，知道了巴黎的地铁清爽而不湿滑，倒是伦敦的地铁，多少有点吵杂、污糟、找不着北，而北京的地铁，在奥运倒计时牌下酝酿着装修，我的观感应该很快就要成为回忆了。
有那么一刹那，车厢里只有报站、汗味、风扇、摇晃。我想起了几米笔下的盲女，在喂好她的猫后走进地下铁，随列车徜徉在不同的出口处，寻找回家的路，寻找心中隐约闪烁的光亮。在她的所有愿望中，并没有祈求重新睁开眼睛，这让我欣慰。她也许已经知道，如果能游目于五光十色，她将看见一个脆弱的健全个体和强大的残缺生活，随之掩盖她心中微弱的光明。她没有用幻想，而用了发问，与生活讲和。我睁开眼，看到的是或漠然或兴奋的眼眸，他们对运行着的车厢无动于衷。
地铁的路线，与你的方向真的有关吗？谁跟谁在哪一个站上车，谁比谁在哪一个站先下车，谁和谁在哪一个车站偶遇，真的意味着什么吗？
有关的。人受制于各式条件，不能随心所欲取其所需，只好迁就最重要的目标；地铁的分布力求勾勒出一个城市的纲目，只能就近某些地标而无法迁就所有的地点，更不可能超越一个城市的范围达到别的目的地。
无关的。偶遇者可能始终不认识，同时上车者可能同时下车，同时下车者出了地铁可能分道扬镳，而分道扬镳后可能又会第二天在地铁遇上。地铁只是一个封闭的循环交通工具，仅此而已。谁要赋予它象征的意义，谁面对的就不是地铁，而是他内心的投射。
有关的。人受制于各式条件，不能随心所欲取其所需，只好迁就最重要的目标；地铁的分布力求勾勒出一个城市的纲目，只能就近某些地标而无法迁就所有的地点，更不可能超越一个城市的范围达到别的目的地。
无关的。偶遇者可能始终不认识，同时上车者可能同时下车，同时下车者出了地铁可能分道扬镳，而分道扬镳后可能又会第二天在地铁遇上。地铁只是一个封闭的循环交通工具，仅此而已。谁要赋予它象征的意义，谁面对的就不是地铁，而是他内心的投射。
可是我依然要说，地铁与某一些有关。因为，目的地是乘客挑的。
-How do you desire me?
-That seems a wrong question. How do you disire yourself?
-That seems a wrong question. How do you disire yourself?
三
我开始站在广州的地铁三号线上看报，或欣赏一下号称使用了最新工艺的车厢。如果有憔悴的乞丐，投点早餐钱，如果有入时的女郎，报以微微一笑。我开始以发问代替发呆，例如，是不是该在保费涨价前买一份意外险，或者，肩膀如何强壮起来。
我也接受了，不同的城市的地铁无法联通。
但我也知道，人可以在不同的城市间移动。
没听说过吗？移动比联通好。
没听说过吗？移动比联通好。
